晌午后我走在乡村小路上，杂草蓬勃茂密，几乎不见路的踪迹，心里有莫名的悲凉。一个人艰难行走，孤独感油然而生，走着走着就停下脚步，久久地站立，静静地望向远方，思念在蔓延。
　　曾经，这条路是外婆上山采摘山货的必经之路。她总是走在前面，我跟在她后面，蹦蹦跳跳，一路欢笑：扯断路边的狗尾巴草，胡乱插在外婆的背篓上；刨几颗生花生，还不忘把苗子又重新种回去；爬了不知多少棵树，从树上摇下樱桃、枇杷、李子、柑橘……果实装满了衣兜，溢出了四季，那是岁月的味道?？醋湃绱说髌さ返暗奈?，外婆只好呵斥几声，眼里却充满了宠爱，有时还会咯咯笑起来。一条小路，两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，在阳光的照耀下，交织成两个长长的影子。
　　再次踏上这条路，物是人非，闭上双眼，似又远远地闻到那股勾人肠胃的香，那是外婆的味道，一定是她也在惦念着我。
　　说起外婆的味道，首屈一指的当属冬菜烧白，这道菜的美味，我至今记得。在那段贫穷的日子里，能吃到咸菜炒回锅肉，为数不多，更别提吃一回用价钱比一般咸菜高出许多的冬菜做的烧白了。所以冬菜烧白，堪称童年时候的奢侈菜肴。其做法也是相当繁琐，但外婆对于食材十分耐心，而且要细致缜密地研究一番后才慢慢地按她的程序开始动手做。洗肉、洗菜、沥干……然后，她把冬菜剁得均匀细碎铺在碗底，五花肉切得精薄，这可是个技术活，再一片一片地有序排列，铺在冬菜之上，然后放进锅里，蒸煮。毫不夸张，蒸一碗冬菜烧白，全村飘香。闻香赶回家里的有我们这群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小孩儿，还有几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狗子，它们嘴里已泌出唾液来，正在卖力地摇动着尾巴，讨好似的，和我们这群孩子盯着锅里的冬菜烧白的眼神一样，都充满期待。经过一番蒸煮，一股股水蒸气从锅盖的缝隙间冒出来，弥漫了整个厨房，让破旧的厨房都带了点仙气。孩子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心里都在盘算着同一个问题：咋还不出锅呢？终于，还是我沉不住气，咽了咽口水，问道：“外婆，还有好久？”她把我抱着坐在柴火灶旁，不慌不忙地说：“等这把柴烧完。”又是煎熬的等待，时间不长但感觉漫长无比。我想，如果外婆一转身，就趁她不注意偷偷抓一片肉先尝尝味道。可惜，外婆并没有离开灶台一步，她早已看穿了我们这些“馋嘴猫”的心思，她默不作声，只是静静看着灶里的火。终于，开锅时间到，锅盖揭开的那一瞬间，冬菜香伴着肉味扑鼻，更是急得我们就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，一会儿跑到灶台这边瞅瞅，一会儿又去那边看看。还好我们个头矮不够灶台高，不然这碗冬菜烧白估计很难出这个厨房。心心念念的冬菜烧白端上桌了，红黑色晶莹剔透的肉片，肥瘦相间还渗着汁水，汁水滴落进乌黑油亮的冬菜里，叠放整齐的肉片把冬菜完全包裹住，形成一个诱人的弧度。等不及上筷子，我们不约而同地用小手抓起肉就往嘴里送，也顾不得烫手烫口，肉入嘴里，肥而不腻、浓郁鲜甜、入口即化，满口的香、味美至极。我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，吃得欢喜。等外婆拿来碗筷，桌上已是一片狼藉，碗里就只剩下几片残缺的肉了。即使这样外婆也还是只挑里面的冬菜吃，又说喜欢吃这个。等烧白吃完，吸饱了肉汁的冬菜肉香十足，盛一碗米饭和着吃是绝配，加一勺冬菜一点汤汁，吃起来最香，几秒就精光。一张四方木桌，一碗冬菜烧白，我们吃出了过年心情。
　　有外婆在，平平淡淡，日子就这样像那冬菜一路飘香。
　　那天下雨，我没回去看外婆，她就打来电话说：“过两天是你生日，你要不要我来??？”语气里带点委屈和期待。人生晚来忘性大，我以为她会忘记这些，可是，她记得她孩子的生日，孩子的孩子的生日，她始终记得。当天，外婆来，我带她下馆子，问她好不好吃，她总是说，好吃、好吃。我说：“没有您做的冬菜烧白好吃。”她咯咯地笑着，又说：“下次你来，给你做?！?/span>
　　但人生无常，谁能想到此刻的相聚已是人生的最后一次。现在生活条件好了，什么都有，却没有你。
　　外婆走了，再也不见她的踪影，唯有外婆的味道留在心间，让我忘不了，那是永恒的味道。（陈世会/文）